第二十六章 突围前的争执

一整天， C团步兵没有发起进攻，只是不停地向新一连阵地打着炮。美军也不是铁打的，估计也累垮了。

曾学海坐在土坎上，呆子一般看着满山的景物，干裂的嘴唇轻轻**着：“远上寒山石径斜，白云生处有人家。停车坐爱枫林晚，霜叶红于二月花。”

曹战征毫无表情地看着一脸苍凉的曾学海：“书生，你念的东西老是文绉绉的，俺听不懂，再说了这里白茫茫的一片子，那有什么红色的叶子和人家，连个鸟影都看不见，都跑到窝里躲着暖窝了。”

佟晟如梦呓一般：“你们估摸着大部队和团长他们撤到什么地方了，到现在还没有撤退的消息。”

曹战征看着北面一片火光冲天：“看来团长是顾不上俺们了，俺们得自己突围出去。”

佟晟举着望远镜观察着I营阵地：“美军伤亡也不小，现在可能在休整集结，俺们在今天晚上就得突围出去，不然被美军包饺子了。”

佟晟继续道：“怎么突围出去是个棘手的问题，何况团长还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。”

三个人默不作声，望着远处阴郁的树林。

一个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，身上挂满了伤痕：“连长，团长要你们新一连在今夜突围出去，据侦察班报告，美军的另一个营正向你们的阵地扑来，估计在明天黎明时分就能到达。”

佟晟站起来，大声道：“团长呢？团长在哪里？我们的大部队撤到什么地方了。”

通讯兵道：“团长被美军的坦克围住了，刚突围出来，现在正向大后方转移。”

佟晟又问道：“一连和二连呢？是不是和我们一起撤？还有曾强的九连呢，现在在什么地方？”

通讯兵看着佟晟，突然哭起来：“一连早就打光了，阵地被美军占领了，美军正在山头上修筑工事；二连和九连已经撤走了，正追赶大部队，现在就只有你们新一连没有撤退了，团长命令你们趁夜晚撤出美军的包围圈。”

曹战征和曾学海霍地站起来，几乎不相信似的，举着望远镜向一连的阵地望过去，但黄昏渐渐暗下来的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大地，对面山头只是模糊一片，看见的是影影绰绰的人群，估计就是占领山头的美军，不然为何敢在山头上烧火。

佟晟对通信兵说：“你回去告诉团长，我们新一连今晚就撤退。”

通讯兵点着头：“团长说，不可以丢弃一个伤兵，要你们新一连的战士全部安全撤离。”

佟晟看着只剩下50多号人的连队，麻木地点着头。通讯兵敬了一个礼后扭头跑下山头。

佟晟看着曾学海：“书生，把地图拿出来，立刻进行地图作业。”

曾学海一脸窘迫：“地图早被战火烧毁了。”

曹战征带着怒气道：“书生，你是怎么保管地图的，咋把地图都给烧毁了，俺们拿什么来指路啊？连个地图都保管不好，吃啥饭的。”

曾学海心里不舒服：“一发炮弹落下来，引燃我的衣服，把地图给烧着了，想救都救不下来，难道你要我把地图掖在裤裆里吗？”

佟晟制止道：“你们两个别争了，没了地图就不能打仗吗？快，进行地图作业！”

说完捡起一根树枝蹲在地上，准备画地图。众人蹲在地上，围成一个圈，看着佟晟。

佟晟拿着树枝想在地上画突围路线，一时间也愣住了，这里异国他乡的，只有连绵的群山，自己根本不熟悉这里的情况，走在这群山密林里随时都可能迷路，或者闯入美军的包围圈。

邱大伟见佟晟有些难堪，揉揉肚子道：“连长，你看先吃点东西吧，肚子饿了，脑子也使不灵活。”

曹战征瞪了他一眼：“吃，你他妈的就知道吃，现在是地图作业，挨饿一会儿会死人啦？”

佟晟看着众人：“好，是该喂喂五脏神了，肚子填饱了，脑子使起来才灵活。都饿了一天，昨天吃进肚子里的肉都让蛔虫吃了。还有骡子肉吗？”

曾学海一脸迷茫看着佟晟和邱大伟：“食物？昨天的骡子肉早就吃光了，一块也没有剩下。”

曹战征大为火光，盯着阵地上的战士：“怎么就不留着一两块肉，都他妈的是一只只老鼠投胎的，只知道今天吃明天的，不留隔夜粮。”

“大家莫愁，咱有办法让你们吃肉。”小陕西走到一个雪堆旁边，扒开积雪，掏出一块骡子肉，举起来：“看，有肉！”

邱大伟看见有吃的，被冻僵的脸上立刻出现了笑容：“还是小陕西灵光，把一块肉藏起来，让俺们不挨饿。”他走过去，拍着被冻得发硬的骡子肉：“好好好，有吃的啦，俺们把这块肉煮了吃，吃饱了才有力气突围。”

小陕西和卫冬急忙去忙活，在猫耳洞里架着柴火煮着雪水。小陕西把骡子肉割成一小块，卫冬则不停地往6个钢盔下面添火，把钢盔烧得通红。

卫冬看着钢盔里快要煮开的水，一脸茫然地问：“小陕西，你说说，咱们能突围出去吗？现在四面都是美军。”

小陕西看着卫冬，放缓了割肉的速度：“咱想应该能突围出去，这天呐，一擦黑，美军就躲在坦克里，怕咱们袭击他们。所以，只要到晚上就能突围出去。”

其实小陕西心里也是没有底，他说这话只是安慰自己。

邱大伟扒拉着柴火：“俺看突围很悬，咱们现在都被包饺子了，成了人家的瓮中之鳖。”

卫冬看着邱大伟，没有再说话，用一根树枝扒拉着钢盔下面的柴火。

佟晟在山头上四处走动着，观察着周围的情况，发现山头四周都是美军的动静，新一连现在是被包饺子，成了一片孤岛，随时可能被这股洪水淹没。

骡子肉终于煮好了，虽然没有放盐，但浓郁的肉香味掩盖了阵地上刺鼻的硝烟味。战士们都伸长脖子望着猫耳洞里。

小陕西和卫冬煮好骡子肉后，把骡子肉端出来，肉香味使饥饿的战士不自觉地站起来，双眼直直地看着小陕西和卫冬手里的骡子肉。

“吃肉了！吃肉了！”邱大伟端着一锅子骡子肉，脸上露出呆滞的笑。

佟晟走过来，看着钢盔里面盛满汤水，而汤水上漂着的肉块少得可怜。

佟晟思忖了一会儿，对卫冬说：“冬子，把煮好的骡子肉分下去，4个重伤员一锅骡子肉，10个轻伤员两锅肉，18个没有受伤的同志分两锅。还有一锅就分给那四个美军俘虏。”

卫冬端着钢盔望着佟晟，不解地问：“连长，就这点肉，咱们的同志都不够吃了，还要分给那些美军俘虏？”

曹战征更是不解：“什么，就这点肉，俺们自己都不够分，还给那四个美军俘虏一锅肉，不是便宜他们了。”

邱大伟也大声反对：“俺也不同意，俺们都吃不饱了。美军做了俘虏，没挨枪子就便宜他们了，还要吃得那么好。”

卫冬也反对：“连长，我也不同意，咱们都不够吃，凭什么给那美军俘虏吃肉。”

佟晟道：“我们志愿军的政策是优待俘虏，这样才能树立我军良好纪律的形象，得到更多国际友人的支持。”

曹战征几乎是吼着：“什么我军良好纪律的形象，什么得到国际友人的支持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，还想着狗屁形象和狗屁国际支持，俺们杀了这几个美军兵，谁都不知道。”

曾学海发话了：“佟子，我不反对优待俘虏的政策，可是现在我们连自己都吃不饱，怎么去优待俘虏？”

曹战征道：“俺同意书生的意见，优待俘虏也要看时候，这个时候还装什么活菩萨。”

佟晟拿出连长的威信：“别争了，我是连长，我有权决定分配。冬子，把肉分下去！”

卫冬站在原地，看看众人，又看看佟晟，发现他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，气呼呼地放下手中的盛着肉的钢盔，走到猫耳洞里去分配其他的肉。

佟晟看着众人一脸不满的样子：“别闹什么情绪了，美军俘虏吃饱了，就不会闹事儿，好看管。好了，立刻进行沙盘作业。”

众人看着佟晟，把自己的不满情绪压了下去。

佟晟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圈，点着那个圈道：“这就是我们的阵地。”他点着阵地的东北面道：“我们阵地的正面，也就是东北面是美军二师C团I营，跟我们打了两天，恐怕也比我们好不了多少。阵地东面的一连阵地和西面的九连阵地已经被美军占领了。北面，刚才通讯员说，已有美军的一个营靠过来。南面是美军的后院，我们不可能钻到美军的笼里去，往虎口上送，所以……。”

他抬头看了众人一眼：“我决定今天晚上从东北面，也就是我们阵地的正面突围出去。”

曹战征立刻反对：“我不同意从正面突围出去。从正面突围出去遭遇的是美军C团一个营，整整300来号人，俺们突围得出去吗？俺认为应该从北面突围出去，北面的美军虽然扑过来了，但不一定就会撞上他们。”

曾学海道：“我也不同意从正面突围出去，赞同蛮子的意见，从北面突围出去。”

佟晟用树枝点着阵地的东面和西面道：“美军的侦查技术是相当了得，我们从砥坪里撤下来后，美军一直紧紧地咬着我们，不管我们怎么躲，美军始终咬得很死。在北面，美军已经截断我们的部分退路，肯定部下重兵等着我们钻进他的圈套里，团长在北面正和美军打了一场恶仗。要是我们从北面突围出去，东面和西面的美军会立刻咬上来，到时我们遭遇的可不止是一个营，你们说怎么打？”

邱大伟提出自己的意见：“那，俺们从西北方向突围出去。”

曾学海道：“那我们不是越打越远了吗，况且东面和西面的兄弟部队早就撤走了，我们也不熟悉那里的地形和战况。”

佟晟看了众人一眼，坚持自己的意见：“我认为从正面突围出去的把握比较大。”

曹战征还是持反对意见：“俺不同意，正面是美军C团一个营，300多号美军，俺们突围得出去吗？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？”

佟晟盯着曹战征道：“正面美军的I营在我们的打击下，伤亡也不轻，而且从今天的战斗可以看出来，美军的指挥官攻打我们时是添油灯的战法，几个班或是几个排轮番上阵。若是美军的三个连同时攻上来，我们的阵地恐怕早就守不了。看得出来，美军的指挥官是一个谨慎而多疑的人，这正好给了我们突围的机会，我们可以利用美军指挥官的谨慎多疑，佯装撤退，实是突围出去。”

曾学海听了他的分析后，道：“我赞同佟子的意见，从正面突围出去的把握是比较大的。”

曹战征立刻反驳道：“从正面突围出去的机会是多大？是把我们全连战士的性命来做赌注。咱们新一连就留下这点家当，不能毁在我们的手里。”

佟晟听了他这番话后，心里很沉重，低沉地说：“举手表决，少数服从多数，同意从北面突围出去的举手！”

曹战征刷地举起了手，八班长和九班长也缓缓举起了手。过了许久都不见其他人举手，曹战征无力地垂下了手。

佟晟道：“好，那就从正面突围，叫大家把骡子肉分吃了，今天晚上突围出去。”

邱大伟早饿得亟不可待了，端着钢盔闻着锅里的肉香味：“馋得俺流口水了，大家快吃吧，这天气过不了一会就凉了。”他闻了几口后，便把勺子和钢盔递给佟晟：“连长，你先吃吧！”

佟晟接过钢盔，传给二班长鲁振明：“二班长，你先吃。”

鲁振明缓缓地直起上身，颤抖着双手，接过钢盔，看着钢盔里面的骡子肉：“连长，我这个废人不用吃了，吃了也是浪费食物，给其他战士吃吧。”

佟晟命令道：“别废话，叫你吃就吃，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。”

鲁振明抓住勺子舀起一块肉，塞进嘴里，然后把钢盔递给九班长。盛着骡子肉的钢盔一直传下去，最后传到了曹战征的手中。

曹战征舀起一块肉刚想吃下去，看见严晓梅走了过来，他把钢盔里面剩下的肉递给严晓梅：“严医生，你吃吧。”

严晓梅推辞道：“不用了，刚才我已经吃过了，你们吃吧。”

她的脸庞苍白毫无血色，身子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。

佟晟看着她单薄而虚弱的身子骨：“严医生，这几天来辛苦你了，为了救治我们的同志，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。”

严晓梅轻轻地笑着道：“不辛苦，你们流血打仗都没有叫苦喊累，我做的这一点又算得了什么。”

她说话间感到头一阵眩晕，随之身子慢慢地往一边倒，曹战征急忙扶住她，关切地问：“严医生，你没事吧？”

众人看着她慢慢倒下，心都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
严晓梅摇摇头：“我没事，只是头晕，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。”

曹战征很担心她会晕倒：“严医生，快吃些肉，补充体力，在这冰天雪地里咋挨得下去。”

严晓梅看着众人：“你们都吃了吗？”众人点点头。她把钢盔里面还剩一半的肉递给佟晟：“佟连长，你吃吧，吃饱了才能指挥同志们打好仗。”

佟晟道：“严医生，我已经吃饱了，你快点儿吃，咱们全连的同志都希望你身子好起来，你的身子好起来，咱们同志打仗才不怕受伤，所以你肩上的担子比我重。”

吃饱简直是志愿军每个战士做梦中最奢侈的事儿，自打入朝作战以来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。

严晓梅看着邱大伟，微喘着气说：“大为，你不是说一直没有吃饱过吗，把这剩下的肉吃了吧。”

邱大伟看着一脸苍白的严晓梅，却还在处处为人着想，禁不住呜呜哭起来：“严医生，俺早忘记了吃饱是啥滋味了，吃饱吃不饱都照样扛枪打仗，你吃饱了，就可以救更多受伤的同志，严医生，你还是快点儿吃吧！”

严晓梅几乎将整个身子靠在他的左手臂上，曹战征感到手臂越来越沉，眼睛渐渐地湿了：“严医生，你快吃吧，还有很多兄弟等着你去救。”

张筱夏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在众人外围，眼里噙着泪水，举着相机拍下着感人的一幕。正准备拍第二张时，发现相机坏了。她轻拍着相机道：“哎呀，相机坏了。”

曾学海大声道：“都什么时候了，你还在拍什么照片啊，人家严医生身子差，你也不担待着！”

张筱夏嘟了嘟嘴，把相机挂在脖子上，蹲下身子来，接过钢盔，给严晓梅喂食。严晓梅张开嘴，接过一块肉，对张筱夏道：“筱夏，你也吃吧。”

张筱夏拈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大嚼着，顽皮地冲她笑了笑。严晓梅看着她淘气的样子，抿着嘴笑起来。

众人看着她俩，沉重的心一下子舒坦了许多。

曹战征握着严晓梅的手，发觉她的手像冰块一样凉急切的说：“严医生的体温子下降，得喝热水升高温度。”

佟晟对着袁峰喊道：“冬子，快拾些干树枝，烧些热水给同志们热热身子，暖和了身子骨才有力气突围出去。”

卫袁峰应了一声，便匆匆跑去拾干树枝。